城里的高楼虽时时挡住人们往外望的视线，但那有人性的嘤嘤而鸣的大雁从高空列着方阵徐徐掠过时，眉叶还是清晰地看见了那群恩爱的天之骄子。眉叶的心仿佛就拴挂在最后那只大雁的尾瓴上，往南边飞呀，飞呀，直飞到那陌生而又遥远的山沟。

大雁从“人字”变成了“一”字，最终远逝成了一个小黑点。终于，残存在眉叶视网上的小黑点也消逝了。眉叶手上那本《古代爱情诗词》无力而伤心地坠落在地，眉叶没有感觉到，仍是朝着那心向往之的方向伫立着。直至母亲轻轻一声唤，眉叶才好似从受着煎熬的阿鼻地狱回过神来，向母亲幽怨地飘过去一个眼神，继而怅怅地拾起那本书。不经意间，却又瞥见那句“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禁不住悲从中来，美丽的睫毛下哀凄地渗出点点相思的泪汁……

大学时的眉叶被才华横溢的中文系俊柔的才气所折服，一颗芳心时而随俊柔或喜或悲，或沉或浮。俊柔也深为眉叶的真情与美丽所俘虏。很快，一对痴男痴女坠入爱河，“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校园的石凳至今仍留有两人齐读诗歌的温存；河畔的绿地，空气里仍夹杂有两人依偎共论文章的余热。那时的生活，根本没有一丝忧伤的痕迹。月色朦胧中，树影婆娑在为他们祝福，流水脉脉是他们的心在低语，鸣虫唧唧欢唱着他们的幸福憧憬。

临近毕业那天晚上，俊柔搂着眉叶的柳腰，眉叶偎着俊柔厚实的胸怀。浪漫的弯月一般的话语在两张滚烫的嘴边不断吟诵，直至已疲倦得只剩一腔柔情，两人又为两张嘴唇寻找了另外一种绝妙的用处。

“柔，毕业后留到城里吧！我爸有这能力，咱们分在一个单位”。

“不，山里的溪水已为我流泻出了路。我不能忍受山里孩子的那种火热目光的炙烤，我已决定回到乡里去，我要在山与水之间实现我心中星星般耀洁的理想。”

“可是……大山的愚昧会滞息你的灵才，泥泞的山路会束缚你的锐志的。”

“钟灵毓秀的大山能磨砺我的意志，雄健伟岸的山鹰会赐给我飞翔的翅膀的……”

就在那个秋天，俊柔提着一皮箱眉叶的惆怅义无反顾地奔向那云朵飘不过去的大山的怀抱。眉叶在母亲连哭带逼地把这份情珍藏在舒适的办公室环境里。俊柔留给她的除了那挥之不去的音容笑貌外，就只有这本《古代爱情诗词》。

千山落叶岩岩瘦，

百结柔肠寸寸愁。

有人独倚晚妆楼，

楼外柳，眉叶不禁秋。

每到秋天，那淡淡的忧愁和浓浓的思念便伴随着秋雨秋风秋霜撞入梦中，在心窝开出一篷由杂乱无序的情感花瓣构成的凄楚的花。

俊柔来信了，那厚厚的信笺里透出的依然是眉叶闻惯了的特有的气息，从字里行间眉叶分明感受到了俊柔酽醇的相思情。

“叶子（他总是喜欢把她唤成他心目中常青的植物的主体）我真正被灵性的大山同化了。青山绿水常在我枕边托梦，她们都希望你能融入她们的生活。叶子，这里有山水营养的滋补，有我一往情深的润泽，你美丽的容颜和美好的心灵都会永葆不衰的。我的事业如日中天，只是感到孤单、落寞、思念……”

眉叶心旌荡漾了，那行云流水的心语和山云野鹤的意境在心底里糅合、撞击、升腾，直欲从口中溅射而出。眉叶默默地诵着李清照那首词：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施，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母亲又出来了，望着眉叶痴痴的神态，惊愕地摸摸她的额头，关切地问：“病了么？”眉叶欲言又止，轻轻地翻到一页，让那面无表情却又闪现着千种柔情的文字低低地倾诉：相思病，怎地医，只除是有情人调理。相偎相抱诊脉息，不服药自然去疾。

眉叶觉得俊柔的声音在耳边轻响，就像眉叶以往喜欢在俊柔耳边吹气如兰一样。那声音由远而近，由模糊而清晰。那声音与城里那些不遗余力追求自己而竭力谄媚、吹嘘的声音有天壤之别。那是不带有半点矫揉造作，是由天然浑朴的大自然成就的声音，是一种令人无法拒绝欣赏的天籁。

眉叶觉得亢奋起来，悒郁已无奈地悄然离她而去。她忽然觉得自己原本就属于远山那个生命的一个细胞，却阴差阳错地游移进了这城里成了一个悒郁的分子。她现在应该还原，应该回归，她软绵绵的身体已经无法抗拒那个热切召唤的声音。

也是秋天，朝暾还在眷恋着黑夜时，她循着大雁的足迹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去俊柔那乡村学校的不归路。她去时，仅携带着那颗已快跳出胸膛的心和那本《古代爱情诗词》。